学生新闻采写 | 奔波在夜色里

发布时间:2021-12-03浏览次数:157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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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学期,20级本科新闻和19级本科播音班分别开设《新闻采访和写作》和《新闻采访》必修课,2021年9月开始由陈红梅老师主讲。国庆节后,同学们进行新闻采写综合练习,陆续提交课程作业。经补充采访修改完善后,任课老师将挑选一部分优秀作业,不定期刊发。


        奔波是摆摊人的日常。

        10月22日晚上9点50分,高春兰骑着电动车到达必威东盟体育平台西门,她把外卖放到外卖架上,然后倚坐在电动车上。手机屏幕发出的光亮闪烁着,三个“狼牙土豆手抓饼”群中催促外卖和询问什么时候到校门摆摊的消息不断。高春兰说这些催促的消息使她形成了条件反射,手机一亮,她就怀疑有人在催外卖了。

        10分钟后,她的丈夫李建平骑着摆摊的车来了,等着购买土豆的6位学生立刻围到摊前。李建平负责做土豆,而高春兰负责打下手和送外卖。在学校门口摆摊半个小时后,高春兰对她的丈夫李建平说:“我去北门送,一会回来。”便离开了西门。每天晚上,为了给北门的同学送餐,她至少要来回奔波四次。

        而在北门,夫妻俩的老朋友王旭国也在忙碌着,他已在此摆摊卖水果十年了。2000年,王旭国从老家来到上海,一开始在工厂里上班。“后来小孩读书了,(夫妻)两个人都在厂里上班,接送小孩不方便,我就想到摆摊,时间自由点。现在摆摊久了,也就不想上班了,厂里面不自由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们一直在奔波。


“那时候就想出来见见世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2001年,相识不到一个月的高春兰和李建平在老家山东结婚。“在老家我们是全村最穷的,家里连住的地方也没有。本来是有地种的,结了婚之后,按照农村的习俗,女孩出嫁之后原来在娘家的地就要上交给公家,我的地也没了。”来上海之前,他们也曾在老家卖过几年水果。“那时候钱不好赚。他们(从老家来上海的朋友)说上海这边好赚(钱)一点,也想见见世面,就来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27岁的他们抱着大女儿登上了前往上海站的绿皮火车。除了孩子的被褥,他们没有带什么行李。“那时候没有高铁,坐车坐了一整夜,晚上十点出发,凌晨五点才到。”在上海的第一年,他们住在闵行区七宝镇一栋几乎只能放下一张床的房子中,靠收废品、卖水果蔬菜来维持生计。当时他们在上海的房租每月300块,相当于山东老家的十倍。高春兰回忆道:“物价高,老家那边馒头卖2毛,这里卖5毛,什么都翻倍,后悔了。”三年后,房屋租聘合同到期,他们离开七宝镇来到吴泾镇,从此开始了在学校的摆摊生活。

        夫妻俩的摊位是流动的,必威东盟体育平台是他们摆摊的第二站。在学校摆摊之前,每天晚上七点他们会在离大学4公里外的皓都公寓摆摊。在大学外摆三个小时之后,有时他们会根据当天售卖的情况决定是否转战到附近的KTV,然后一直卖到凌晨三点。

        夫妻俩在必威东盟体育平台西门口一晚上能卖出50多份土豆。对于常客和买的多的顾客,他们总会送一个肠或者鸡蛋。“在学校这边送得多,卖得也便宜,别的地方贵些。学生嘛,便宜一些。”高春兰说。

(高春兰、李建平夫妇学校门口卖土豆)

        而摆摊并不是他们唯一的生活来源。李建平还在离家大概10分钟的中国邮政邮局工作,这份工作提供给这个家庭每月5000块的收入。每天早上七点上班,他骑着一辆中国邮政的电动车在闵行区送报纸。“车是公用车,要扣钱的,每个快递包裹送的时候也要扣钱,都要从5000块里扣,赚不到那么多。”

(李建平送报的电动车)

        高春兰也不清楚这些年赚了多少钱。18年里,因为房屋租聘期限的限制,他们搬过十几次家。每个月3000块左右的房租占据了他们大部分收入。“没算过,赚多少花多少,够温饱就行。”够温饱的钱支撑着他们在上海的生活,也供养着他们在上海读小学的儿子和已经上中专的女儿。为了赚钱,他们已经三四年没有回家,在上海的这些年里也没有出去旅游过。“想回去,但手里没钱,不好意思回。”高春兰说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城市在发展,我们的生活没什么变化,还是那样。”李建平对记者说。他们一直为了挣钱而奔波,来见世面的他们,没有登上过东方明珠。


“那时候生意好,现在不行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谢谢你照顾我们生意,谢谢。”10月22日晚上摆摊的三个小时里,37位同学来到高春兰夫妇的摊位买土豆,高春兰便这样感谢了37次。在上海,钱并不是那么好赚,他们的摆摊生活,也并不安稳。所以,高春兰总是格外感谢她的每一位顾客。

        2015年,高春兰夫妻俩和卖水果的王旭国就在必威东盟体育平台西门外摆摊,因为没有城管的约束,那个时候即使在凌晨三点半,摊贩的生意依旧很好。好景不长,三年后因为城管加强了对学校周边摊贩的管束,西门外的摊贩被驱逐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很多人都离开了,因为城管。”李建平对记者说道。

        为了躲避城管,王旭国把摊位从西门转移到了北门。

        王旭国在学校门口摆摊十年了。这十年里,为了买到便宜又新鲜的水果,他每天早上四点起床去浦东沪南路上的批发市场进货,七点回到家里吃早饭,八点左右开始卸货。九点他在外送群里发布群公告和当天的水果价格,每天中午11:10、下午4:10、晚上7点和9点是他向学校配送水果的时间。

(王旭国在外送群里每天早上都会发送一遍的群公告;

“喜欢的水果王”是其摊位名称)

        晚上十点,他和高春兰夫妇一样在门口摆摊,一直到晚上十二点。十年如一日,王旭国很享受现在规律而自由的生活,“之前没有自由的时间,现在每天想休息就休息。”王旭国笑道。

        和其他摊贩一样,一辆电动车架起了他的全部营生。架在电动车上的照明灯是王旭国用晾衣杆、胶带纸和灯泡自己组装的,电动车的座位的右边放着电子秤,电子秤的前方放着一个纸盒箱,里面装着塑料包装和保鲜膜,电子秤的旁边散落着两把水果刀。王旭国拿起其中一把,手翻转,刀刃向上,熟练地切开香蕉。

(王旭国摆摊卖水果的场景)

        在北门摆摊的前一个小时里,71位学生来他的水果摊买水果。这期间,他一直在走动,走到摊位右侧补货,又回到左边切水果,再绕回摊位前面收回装水果的泡沫箱。即使在没有顾客的空档时间和记者讲话,王旭国依旧忙碌着,不停地摆着被弄乱的水果。“今天人算少的,以前生意好,现在白天不能摆摊,只能送外卖。五六年前城管不管的,现在还要躲城管。被城管抓过,轻的时候罚款,重的时候全都没收。”

        11月1日,王旭国在送水果的外卖群里发送了一条消息:“这两天城管管得紧,摆摊时间待定。”11月2日,因为城管巡查,王旭国又推迟了摆摊的时间,并躲在必威东盟体育平台旁边一个中学的停车场里。当晚9时57分,记者来到学校门口,发现学校门口只有一家卖红薯的摊位,很多同学正围着摊子购买红薯。一分钟后,王旭国横穿马路来到红薯摊位,提醒摊贩城管要来了。说完话,他一边向其他的摊贩发微信,一边环伺着马路上的车辆,返回马路对面。

        从停车场出来后,他更换了“藏匿”的据点,转战到学校北1门前的一处绿化带。站在绿化带旁路牙上,他的目光始终紧盯马路,搜寻着城管巡查的车辆,并不断和分布在学校周边的其他摊贩交流信息。此时,高春兰夫妇也在三个“狼牙土豆手抓饼”群中分享了为躲避城管而变动后的位置。

(王旭国站在高处观察情况)

        期间有四位买水果的同学找到了王旭国的“藏匿”地点来购买水果,但是因为害怕被城管发现,王旭国全程不敢开灯,整个水果摊光线很暗,以至于一位同学买错了想要的水果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再不出去,11点后宿舍就有门禁了,学生就少了,今晚的收入也就困难了。”10点24分,王旭国向外卖群里发送消息:“现在去北门摆摊了。”而后就坐上驾驶位发动三轮车来到北门,掀开盖在三轮车上的篷布以后,一群同学立刻围了上来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样的拉锯战常常上演,躲城管似乎成为学校附近摆摊人的必修课,“我们是城管的‘常客’,被抓了要没收所有东西。”高春兰夫妇告诉记者,“没收了还有车,家里有五辆车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五辆车,承载了他们生活的全部希望。


“还是要读书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尽管要东躲西藏,生活仍旧要继续,钱总归要赚,校门外的摊贩们依旧在奔波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再送,再送。”高春兰用语音转文字回复群消息,并对记者说道:“管他哪个再呢,不会打字写字,反正他们都理解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高春兰没有读过书,这一辈子都在靠力气生活。她出生的那个年代“既没有读书的意识,也没有那个条件。”那时候,他们整个村子上只有一所学校,而这一所学校要接收附近四个村子的学生,李建平在这所学校里读到了小学五年级。“没有文化肯定是不行,现在是网络时代,我们手机都不会玩,老了才意识到读书很重要。”李建平对记者说道。

        外卖群里的同学们在议论点“闪送”外卖APP帮高春兰送土豆,高春兰并不知道“闪送”是什么,嘟囔着“是不是嫌我们送得太慢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高春兰和李建平的儿子像他的姐姐一样马上就要离开上海了,因为没有户口,只能在上海读完小学。现在他上的学校是为没有户口的外地学生专设的,上学需要从家出发骑40分钟电动车。谈及儿子的学习,高春兰总是很担心:“他不愿意学习,一学就哭,特别讨厌数学和数学老师,数学很差。”她的儿子也没有上过校外补习班,“学校现在有辅导的,都有老师看着。”李建平和记者讲道。“看着有啥用,他不学能咋办。”高春兰在一旁应着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以后等他回山东,就上寄宿学校”,李建平说,“我们不会回去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高春兰夫妇决定留在上海,在学校读书的女儿和儿子,就是他们靠力气吃饭的动力,孩子们代表着现在与未来。高春兰夫妇继续在上海奔波着,用他们的双手撑起这个家。

        那双手是黝黑的,上面沟壑遍布,被热油溅伤的伤口已经结痂。

(高春兰被烫伤的手)

        晚上十一点半,星月高悬,照亮了高春兰夫妇的摊位。他们结束了一天的摆摊,烟火之间,李建平高喊:“结束战斗!”

        与此同时,王旭国收起他的水果,骑着他的电动车,消失在夜色里。


(文中高春兰、李建平、王旭国、皓都公寓均为化名)


采写 | 20新闻  孙华坤 刘文颖